上柏

解药

解药

王也得到了一瓶解药，据说可以治愈他的孤独。

这瓶药不知道怎么来的。一个神秘莫测的老人，在一个雪天忽然出现在他面前。这个老头容枯槁，手指像干枯的蛇，还披着一个硕大的斗篷。王也推开山门，一夜的雪精向他扑来。雪在天亮之前就离开了，它们还在的时候，大地是温暖的，夜色也是。夜里，王也在窗帘边偷看它们，看它们爬上红色的墙头又跳上青色的松枝，听着它们隐约地飘落在大地上，慢慢就睡着了。等一觉醒来，它们走了，或者死了，失去了生气，变得冰冷。

王也缩着手，打了个哆嗦。这时，他看见了那个老人。奇怪他刚才怎么没有察觉？他揉揉眼睛。难道他融进了红墙，雪色和远处的青山？又或是从它们那里走来？老人走到他跟前，在他手里放下一个瓶子。王也盯着这个细细的瓶子，感觉一阵奇妙。等恍惚过来，再去寻他，老人早就不见了，留着他一个人立在门口。雪精上没有痕迹，空气里没有动静，红墙，远山，一切都是静的。

 
然而事实上，并没有这样的老人。也没有那个瓶子。却有那个解药。

王也很想解释，很想了解，他告诉自己有些怪，自己就告诉他有些奇。这个老人就从这里那里拼凑了起来。反复诠释以后就发明了这个场景。实际上，此时此刻，药就在他手里。

他侧卧在道观那张小床上，左手撑着脑袋，右手玩着药瓶子。他把它从手心里倒出来，又把它放回去，像小孩们玩他们的溜溜球，然后反复着，直到感觉厌烦了，倒下，双手枕着脑袋，开始叹气。叹完气。他又摸到右手，把药从手心里抽了出来。

 
瓶子有好多药丸。

他倒出一颗。日月星辰便散了一地。它们从地板上升起，接着又漂移起来。他伸手摆弄其中的一些，又挑出另一些，把它们摆在应有的位置上。他十分熟悉它们在天穹中的轨迹，因此不会弄错。

他拈来第二颗。这颗在他指尖上发光。它点燃了星星，又带来了云气。他看见周围升起一片的海洋，很快要把他淹没了。第三颗，引来一群大鱼，每一条都头顶着一颗星星，闪耀着暗绿色的幽光。他抓住一条的背鳍，跃出了海面。在鱼背上，他往空中抛出了一颗流星，大鱼随即化成了飞鸟。他乘着飞鸟在星河中遨游。他拿出一颗放进它的身体，于是飞鸟变成了伯奇。伯奇带着他从天上俯冲到了地下。这里是一片幽冥。他看见幽冥之下鼓动着闪电，听见翻滚着雷鸣。一道闪光劈开一条裂缝。他命令它穿了过去。

这次是人间一样的地方。伯奇在阳光里消失了。他开始下坠，击穿了云层。一群南迁的仙鹤从身边飞过，他抚摸到一只头上的翎羽。他即不着急，也不恐惧，直到看见前方的山崖，山崖边飘着一条白练，才慢慢摸出一颗，碾碎了。这颗带来了一片云。再掐一颗，送来一阵风。他把手藏在袖子里，在一个水边，轻轻落了下来。他摇了摇手里的药瓶，里面还有大半。

他立在水边，水像明镜，映着他的倒影。水边摇曳着白色的芦苇，而水面上，生长出青色的晨雾，让他忆起什么来。他一股脑儿倒出好多，紧紧揣在手里。正要掐碎， 却犯了迟疑，打开手，又一颗一颗倒了回去，直到最后一颗。他掐掉这个，一个背景回来了。紧接着另一颗，这次笑声也回来了。再来，纸片像雪花一样在他四周飘舞起来。一些是只字片语，一些是长篇大论，破碎的，完整的，在他耳边低语着，悉悉索索。他随手抽出一片，来自过去，又抽出一片，却来自未来。上面的日期让他微笑。他终于懂了。为了确认，他最后碾碎的一颗，绵延着万盏灯火。城市的灯火，山上的灯火，辉煌的，黯淡的。跟那些信一样，它们一些在过去，一些在未来，里面摇曳着背景，他认出自己，还有他的朋友们。

他在想，如果把它们一次用掉，他会收获些什么。会是一阵风吗？把他吹到朋友的脚边？会是一阵心跳吗？让他的心在黑夜中跟着起伏？会是时间的灰烬吗？他没有见过它燃烧。会是什么呢？

王也把药瓶小心盖上，抽进手心，藏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