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柏

没有产出了。请别关我。

然后,祝你生日快乐

时光已将一切更改
一切都不必重来
什么也无须更改
生活在继续
舞会从来不曾停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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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月下旬的第一个星期日,B先生在一片明亮中醒来。E女士起床时拉开了窗帘,让阳光照进他们的卧室。 然后,她下了楼,开始准备早点。B先生躺在床上,他已经单独的呆了至少半个小时,或者40分钟。他毫无睡意。到了这个年纪,他用的是公鸡的作息表。他没有翻身就起全是因为习惯或者留恋 — 床或者空白的状态。他靠音,味道和习惯— 感觉,计算时间。楼下的动静是个信号,电视机有可能,E女士有时候会边开着电视做早饭,咖啡机绝对的,还有面包机,榨汁机,沉闷的有规律的声音意味着这一天的开始。

 

小点的孩子已经起来了,B先生下楼时,听到厨房的声音。他们在下面看电视,吵着换台有可能。最大的孩子C还没有起床。B先生路过C的房间时,犹豫了一下。十四岁已经过了享受跟爹妈弟妹一起吃早饭的年纪,叫上他勉强会答应,在餐桌上面无表情的你问我答,弟妹太幼稚,父母太厌倦,都不是他眼下生活的那部分。B先生决定不敲门叫醒他,

 

“都不是生活的一部分”,他走过大儿子的房间心里又默念了一遍。这像一句诗,一些念头在我们在进行某个具体动作时,在脑中一闪而过,我们试图在头脑中抓住它,而手脚正在做的事情总分散我们的注意力。B先生在下楼,心里搜肠刮肚得寻找着那句关于生活的句子的其他版本。他试图回想爱尔兰语是怎么说来着,还有法语,他不是真的学习过,他乐意去想象两种语言的音效。他走到了厨房。

 

“嘿,小伙计!还有你,小宝贝。”

 

B先生弯下腰,用下巴去扎小女儿的脸,小家伙咯咯笑了起来。

 

“噢,爸爸。”小女儿用喝牛奶的勺子打他的脸,小孩子对大人的嬉闹天生的配合,你抓我躲。游戏随时开始随时结束。孩子一长大就失去了这种天生的第六感,让父母心头痛。B先生抓住小女儿的胳膊一个劲儿的继续扎,小家伙快活的装着躲。

 

“爸爸,扎!是大坏蛋,妈妈,救命...”

 

小家伙像妈妈投去与其是求助不如说是展示的目光,还有对哥哥,这是宣布她在家庭中的地位,“第一”,“首先”,“心头肉”,“小可爱”。笑声越响亮,可爱的程度逐级增加。她的哥哥,大她一点,正处于失去第六感的年纪,在桌子另一边吃燕麦片,注意力全在电视上。

 

“好了,B。还有,小家伙,别把牛奶搞得到处都是。”

 

E女士把涂了果酱和奶油得面包片摆到了桌子上,算是宣布嬉闹的结束。

 

“C起来了么?” 

 

她坐下来加入孩子们。B先生把小女儿抱在座位上坐好,“呃 —”,又对她做了个鬼脸,小家伙捂着嘴笑。

 

“还没。” 

 

他转身去倒他的咖啡。

 

“你要跟他说说,有时间的话。他最近睡的很晚。”

 

B先生看着咖啡滴滴答答,滴进杯子。

 

“我知道哥哥在干什么。”

 

小家伙把勺子举到耳边,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,语气像极了小学生回答问题,就差举手了。儿童无论是诚恳还是狡猾都脱不了口无遮拦的毛病。

 

“哥哥有个女朋友,羞羞脸,哈哈哈。”

 

”小X,你怎么知道呢?“

 

E女士在她的面包片上多摸了一勺子果酱。

 

“恩,” 小家伙挠了挠她的棕色的小辫子,满手都是面包屑,“书上说的恋爱的人晚上很忙。”

 

 “那他们忙什么呢?”

 

B先生把咖啡端到嘴边。咖啡很烫。

 

她又用手去挠脑门上的头发,“恩。。。唱歌啊,弹琴啊,上网聊天啊,社交啊,你知道就是那些。”她说着摆摆手,小朋友要装大人,总是先挑自信到爆表,成熟到老套的那部分。

 

“还有阳台,对吧?”她哥哥也加了进来,不过不是友善的对待爱炫耀的小妹妹,小孩子们的竞争有时很突然很幼稚。

 

“哦,才不呢!那是罗密欧和朱丽叶,可不是现在,老土。“ 

 

她冲着哥哥做了个鬼脸。

 

“你们不是只学了罗密欧和朱丽叶吗?小孔雀!”

 

“你才是小孔雀!不,你不是小孔雀,你是。。狗屎粑粑孔雀,哈哈哈。”

 

“小X,不能叫哥哥狗屎。”

 

B先生对小女儿使了一个眼色,暗示她适当收敛一点。她哥哥在对面轻声的哼了一声,在对待妹妹的态度上,他站在另一个阵营。

 

“等哥哥下来了,你们可以去问问他。” E对她的两个孩子说。“还有,小X,好好吃早饭。你把东西弄得到处都是。”

 

“爸爸。。。”

 

“妈妈说的很对。看你的手,还有头发。”

 

B先生抓住小家伙的手,让她摊开,上面沾满了果酱和面包屑。他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,用手背敲了两下,小家伙又捂着嘴笑了。

 

每个爸爸都是这么自己敲走了自己的权威。

 

有一天,乖巧的孩子长大了,变成了叛逆的青少年,冷战生气恶言相向,又忽然之间领悟,这个过程是孩子和父母共同的痛苦。他心知肚明。面对小儿子的哼哼,小女儿的撒娇,毫无办法。

 

对他的家庭,他时常陷入一种不情愿又极度温柔的负罪感中。他总是觉得对儿女有亏欠,给与他们的时间似乎怎么都不够。即使每一天下班回家看到的场景少有变化。他们似乎总是不变的吵闹,然后和他们一起吃饭,一起看电视,叫他们留意学业和朋友;他们在瞬间就长大了,特别是在生日的时候,在回忆的时候。昨天,他们在婴儿车里,今天他们上学了,明天他们热烈的谈论起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。

 

他们给他的时间,如同给他们的时间,过得很快,他总觉得应该多跟他们在一起,再多一点,这些以后会消失。未来的自由让暂时的奴役变得短暂而甜蜜。他希望它持续,又总是想到逃离。从这种吵闹,从健康,从清洁,从明亮的卧室里,从必要进行的对话中,从餐桌上,从这种似乎永恒不变中逃走。

 

咖啡有点烫。

 

E带着孩子把早餐吃完了,小儿子帮妈妈把盘子和杯子收到了洗碗槽。小女儿一放下盘子,就飞一般的跑到她的玩具室,边跑边唱,夸张的像只小鸟。

 

“玛丽有只小绵羊,玛丽有只小绵羊。真呀真漂亮。”

 

“别唱了,你又走调了!”

 

“玛丽有只小绵羊! 有只小绵羊!”

 

她几乎是在尖叫。

 

“嗷,她是你的孩子。说真的。”

 

E把盘子泡进水里,转过头对他说。她望着自己的丈夫,对于配偶特别溺爱的孩子,特别又是女孩子。她觉得是在对自己笑,骄傲交织着无奈。

 

B先生把咖啡一饮而尽。他把杯子递给她。凑在她身边,捡起了一块吐司片就往嘴里塞。

 

“嗯啊,我完全同意。。。需要帮忙吗? ”

 

“把桌子收好。然后,去把小东西看着。小Y有个家庭作业,是做个飞机模型还是什么的。他在房间里做,他说他不需要我帮忙,你可以去看看他做的怎么样了。”

 

她背对着他刷盘子。他一边抹桌子,嘴里还是嚼那块吐司。

 

“对了,你今天早上见到猫了吗?“

 

他忽然停下来,好像想起了一件大事。

 

“没有。我没见到他。昨天晚上,我在床上好像听见他在院子里叫。应该是跑出去了。这傻猫。你可别想去把他抓回来。千万别。”

 

她转过身来,对他特别强调最后几个字。

 

他知道她的意思。猫在春天总要出去转转,神秘的消失,让人担心他们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故,或者爬到树上吓得爬不下来。他在住家周围找了一圈,该问的人都问过了,该检查的树丛都检查了,没有任何消息以为失去了它。然后它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。在晚饭以后,它出现在家门口,又脏又瘦像在臭水沟过了一辈子,完全变了样。要不是那声熟悉的喵喵和亲切的眼神,还以为是别家的猫跑错了门。

 

去年这个时候,他用狗才有的耐性在附近搜查,只有那次找到了它。它跟一群野猫在一起,蹲在垃圾桶上,一开始似乎没有认出它的主人。他一步一步的接近它,使出了唤猫的浑身解数。这是人的阴谋和猫的警觉之间的较量。他小心翼翼的移动着脚,用猫最熟悉的声音唤它,就像母猫对幼猫那样。猫瞄了一声作为回应,在垃圾桶上挪了挪屁股。旁边的猫察觉他走进,有些钻到树丛里去了,有些爬到墙上坐了下来。

 

猫在准备逃跑和服从主人之间犯了难,给了他一个空档。他一手把它拎住。“喵呜”猫发出一阵不知道是疲倦还是顺从的叫声,其他的猫鸟做兽散了。他把猫抱起来,快活得像个小孩。回家的一路他都抱着,猫身上的虱子跑到他身上。他得了皮肤病。E 女士把所有床单用药水消了毒,那个味道在洗衣房一整天都散不去。E女士的意思就是这样,千万别再把猫硬拎回来,把虱子搞到床上了。猫可以等它回来,然后检查,然后除虫,然后再进屋。

 

说不定,它并没有跑出去呢,四月的春天还早,B先生心里想,厨房窗外上的树还是光光的,将要发芽的那种光秃。他把抹布递给E。 

 

“真呀,真漂亮。真—漂—亮!“

 

 

半个小时后,小X跟小姨妈一起去超市逛去了。出门前,她穿上一件粉红色的带着蝴蝶结的小裙子,还给自己戴了一个小发卡。她在镜子前转了一圈等待爸爸的夸奖,然后就跟着姨妈的孩子跑了出去。

 

“爸爸,妈妈再见。M姨妈,我要去唱歌。。。”

 

房子里一下就安静了。小Y在房间里做他的汽车模型。B先生去看了看。他做的很漂亮,或者很公整,体现出了青少年在现实和幻想上摇摆不定。没有孩子满意于完全忠实于现有的东西,但是技术和见识上的限制又让他们无法加上新的东西。工整和整洁便是模型制作上的优点。B先生算是个技工,他对此提不出什么更多的意见。

 

“做完了,我们再看看吧。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小Y的眼睛没有离开过他手上的东西。小Y不像进入青春期的C一样让人不解,也从来没有小X的那种炫耀,对于这种孩子B先生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好。

 

B先生见过很多孩子。

 

大孩子,他们有一定的群体特点,神秘,疯狂,富有激情,聪明,爱炫耀也爱沉默,但是总不能自控。他和他们一起工作。他的工作就是让他们发挥,发光,让不可控制的变成可控制的,把抓不住的落实成实在的,在闪灵凝固在音乐里。凝固在音乐里,但是如果他们拒绝凝固呢?

 

小Y 对音乐没有多少兴趣。两个男孩儿小时候,他把他们接到办公室。他在一边办公,孩子在另一边玩各种乐器。父母对待某种事物的态度一开始就传递到儿童身上。在最开始,儿童几乎都表现出一种让父母做主的顺从态度。那时候小C对乐器的兴趣是天生的,而小Y对待乐器就好像对待别人送来的玩具,开始还能应付一下,久了,不是真心喜欢的就摆到一边去了。B先生没有指望所有的孩子都继承他对就音乐的热爱。小Y 的漠然就像一个反叛。

 

C的房间开始有点动静了。B先生走过大儿子的房间。他决定留给孩子空间。他饿了自然会下楼找吃的。他回到餐桌上,E正在等着他。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做。她正在摆弄一堆的等待填写的请帖。

 

“小Y在做模型。我看没有什么事儿。现在,我们大概怎么做。”

 

他妻子继续着手里的工作,并不急着回答他。她摆好了,停下来,透过眼镜望着他。

 

“嗯,我想,这样的。我打算邀请你哥哥们,他们几家,然后我这边哥哥妹妹他们两家,还有,我爸妈。你的朋友们。这由你来决定。谁和谁,你来写,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。我打算租大概,嗯,街角S酒吧上的二楼,你知道的。。。”

 

“可以装得下50人那个。”

 

“这是我的想法,那里可以你可以请你朋友来唱歌,演奏什么的,其他热可以跳舞。你觉得如何?”

 

 “啊。。。” 

 

B先生一只手搭在桌子上,斜着躺在椅子里,他想吃手指,他确实是在吃手指。

 

“我想可以吧。但是人太多,会有很多事。孩子们怎么办?“

 

“把所有的小孩子都放在家里,大点的孩子能应付。让他们看电视,玩游戏,他们在一起总能找到玩的。”

 

“大人聚会,哈。”

 

“ 是—的—,大人聚会,父母聚会。“

 

E女士不需要他的意见,已经开始填写最上面的几个请帖。他确定那是给她哥哥妹妹的。

 

“好吧,就这样定了。你的女朋友,不请几个吗?那个地方可以容下50多个人。”

 

“嗯,我想请H一家,老J,C,和D。你可以把你那群狐朋狗友介绍给老J,她又单身了。”

 

“上次,她不说她要结婚了吗?找的那个,是什么,银行职员?真不敢相信。”

 

“是的呀,不敢相信。我认识她们这么多年,这些人在干什么。”

 

E女士埋头填写那一堆请帖,她握笔的哪只手,皮肤因为干燥长了细细的皱纹。差不多20年前,再过两个月,他们就要结婚了。而下个月是他的生日。前几天,他突发奇想,觉得可以把生日和结婚纪念的庆祝放在一起。他以前并不是没有这么做过。只是这是20年,是个特别的日子,他说出口时就觉得可能其实不太好。但是E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。六月他们会用旅行来纪念,在时间上这么安排倒是很方便。她就开始准备了起来。

 

“五月的第一个周六晚,B家的庆祝聚会,欢乐庆祝。孩子可寄存我家,和猫玩耍?!”

 

她不打算在请帖上注明B先生生日和结婚庆祝纪念什么的,她想她会对客人口头解释一下,况且他们请的也是熟人,他们大概知道庆祝的内容。

 

“那你呢? 你的朋友?”她头也不抬。 

 

“嗯,公司的a.b.c.d.e.f.g,还有,周五聚会的那帮,让他们弹几曲。呃。。。我想想有多少个?”

 

“请几个老朋友。比如说M,N,L。。。啊,A先生!“

 

E女士写好了第一张,拿起来端详了一下,觉得内容还勉强。B先生没有反应,她放下请帖,瞄了他一眼。 

 

为什么她非要写请帖而不发EMAIL?他注意到请帖是一种淡淡的蓝青色,她用的是0.7号黑色签字笔。201X年,一个人在信箱里收到请帖就好像收到盒子里的杰克一样奇怪。而且请帖到底有什么用?她总是电话一个个通知。 

 

“我说你可以请老A,我没见过你请他来圣诞,新年,周五什么的。“

 

“哦,好吧,我给他打个电话,请他和J。他们可能会把孩子放在我们这儿。还有B, C, D, E,F 和G。我周一去通知他们。”

 

B先生把食指放在嘴唇上晃来晃去。E又埋头写她的请帖了,没有看见。

 

“随便你,我不知道你那帮朋友怎么样,但是别忘记通知到。”

 

“好吧,我去看看小Y做的怎么样了。”

 

E对着那一堆请帖,像一个作家对着一堆稿纸。他起身,犹豫了一下,然后上楼去了。

 

B先生和A先生的纠葛很漫长,像周日困在家里上下楼梯那种漫长,长得他不愿意去想,也不愿意别人去帮他想。他走到楼上小Y和C的房前,并不想进去。小Y的房间没有动静,他肯定还在做他的模型,而C在放音乐,还有吉他的声音。他知道那首歌。C的和旋弹错了,他的手指放错了地方。

 

他想到阁楼的小办公室里,做点自己的事。他不想再回去厨房了。E会把该写的请帖写完,然后干她的事情,洗衣服或者叫他和小Y一起去购物,然后等着小X回家,家里又会闹轰轰的。他可以等到下午,带小Y去中心打球,或者带小X去游泳,小X最喜欢她小碎花的游泳衣,“爸爸,我是个小鸭子。”

 

世界上可没有长着红色羽毛的小鸭子。

 

但下午还没来到。很漫长。时间对每个人都很漫长。

 

他躺在办公室的椅子上,决定把前天没有剪辑好的母带拿出来,接着没做完的做下去。

 

 

 

A先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。室外的温度提醒他早上看的天气预报。他把大衣收紧,好好的裹在身上,然后他立在人行道上。4月已经是春天了,但是春雨前那种干燥的空气比冬天更冷冽。他低头看了看皮鞋,上面有一层细灰。这是城市街道上的灰,在干燥中显得透明。春天的雨是湿润温暖的。大家在等雨,乡下的田野,草,公园,儿童游戏区的沙子,水泥街道,对面咖啡馆的棚子,树干,皮鞋,旁边走过一个人手里拿着的伞。他想起来,对面咖啡馆的招牌灯像在雨里像裹了一层油。

 

他看了一下表,11点30分。他得决定去接下来干什么。街角那家意大利粉很不错,蛤很肥,拌上海鲜汁。上次他和M去吃时很好吃。M用面包沿着盘子把汁搽干净了。他还来了一小杯葡萄酒,放在手边呷,他在工作时间喝酒,像个法国人。M长得倒是像南欧人。

 

 “小饮怡情,老B。”

 

他放下酒杯,对他这位看到服务员端酒就不太感冒的朋友说。年轻时,他也这么做。什么时候只要有人喝,他也陪着喝。见到好久没见的,就要喝得被抬回去。 

 

“我说。。。咱们俩。。。” 

 

他抱着他朋友的头,喝多了,两人都胡言乱语,他感到朋友的额头是热的。那是零几年的事了?

 

想到酒精的热度,A先生不禁在寒风中哆嗦了一下。这是春天——

 

现在他对自己下了规定,少喝酒,工作时间不碰。

 

他一个人可以来个什么海草沙拉。这个意大利餐馆为什么卖日式海草沙拉?M怎么说的?——全球化的堕落,文明把所有东西都搞成了一个摸样。然后他也吃了。A先生觉得沙拉还好。意大利厨子对日式料理的见识就是倒酱油。

 

A先生决定就去那家,点一个海鲜蛤意粉再加一杯小咖啡,然后就回办公室,下午得去见会计。他一转身,风对着他吹,他把大衣再裹紧一点,后悔把手套搁在办公室了。这时,手机响了,他掏出手机,手露在外面,往骨子钻的冷。

“你好。”

“老B,是我。”

A先生的名字也叫老B。

 “伯尼。”

话筒那边沉默了一秒钟。

“你在干啥?你那边呼呼的。”

“我在走路。在吹风。”

A先生换了一只手,把电话跟脸贴的近一些。他望了望附近,想找个室内。然后加快了脚步。

“哦。。。”

“你呢?”

“没啥。我刚刚搞完一些事儿。给你打个电话。”

“你等一下,我去找个地方,可以进去的,然后。。。你等等。。。”

“好。。。”

风把银行挂的旗子掀到半空,把他大衣脚都掀开了。A先生用身子推开玻璃门,进去了,靠在门口的柱子上。
“好了,说吧。”

“你在哪儿?”

“办公室附近。今天下午有点事儿。”

“嗯,这样的,E和我想请你来参加我家的聚会。下个周六晚。我看看。。。是几号。。。呃。。。5月,5月—5月3号。对,5月3号晚上,会有很多人,跳舞什么的,派对,你和J能来吗?”

“星期六晚上应该没什么事儿。”

“那你和J一起来吧,孩子们可以放在我家。有很多孩儿,大孩儿可以照顾他们。兴许,我们还会找个保姆。晚上结束了再带他们回家。”

“我跟J说说吧。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安排。今天晚上。。。”

A先生看到银行警卫踱了过来,他拿出插在口袋的手,向对方示意了一下,又换了一个姿势继续靠在柱子上。

“。。。”

“是生日派对?”

“嗯。。。这是E的主意,还有我们结婚纪念日,下个月,你知道。我们打算去旅行,提前办了就算了。”

“20周年,确实很重要。”

他看到他的鞋面上的折子是灰黑色的,灰跑进去,擦也擦不去。

“是啊。。。都是些熟人,我家里的,还有唱片公司有几个,好多你应该认识。”

“嗯, 我本来还想找个时间把生日礼物送给你。好吧,我问问J,今天晚上告诉你。20年啊,老伙计。”

“。。。好吧,你商量好了告诉我。”

A先生找不到其他话说,等对方开口。

“对了,老M。你最近看到他了吗?”

“他前天还在办公室。好像最近要去外地?搞他的出版。怎么了?

“我想叫上他一起。打他电话,他没接。“

裤腿上什么时候沾了毛毛,化纤纤维,A先生弯下腰试图把它拍走。

“啊,他应该没听到。。。要不可能已经走了。换个时间,再试试,老M,有小酒就能到“

“小酒?哈。好吧,我再试试。今天晚上告诉我。我去吃饭了。“

“嗯,我也要去吃了,下午还要应付会计。再见。”

“好运,伙计。”

 

A先生按掉手机,11点56。银行里站着排队的人从他进来似乎就没有动过。外面还在吹风。街对面那家餐馆的菜牌被吹跑了,路过的老太太抓住了它,对窗户那边的人大叫。一个服务员跑了出来,接过谢了老太太。老人嘀嘀咕咕,杵着雨伞走了。他把它扛进去,放在里面最靠门的位置。

 

“嗨,B,是我。周五晚出来吃饭不?”

“好。”

那是几年?04?10年了。圣诞节前很冷,可不像现在,没有风。

“这里,B。很久没见了,伙计。” 

是他喝的第一杯,好像是。

“小饮怡情,老B。”

老M,老M —“出版界人士也好一口吗?”

 

A先生站在玻璃门前,决定再享受一下银行的暖气就走出去。

 

就一会儿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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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爸爸,咪咪不见了。”

他和E在收拾厨房时,小X从厨房跑到客厅,在客厅转了一圈,又跑到花园里,然后转进来说。

 

家里只有她叫它咪咪。

 

—  咪咪,来,我给你倒杯茶。咪咪,还有可爱的小裙子哦。咪咪,妈妈喜欢你。

 

咪咪是只公猫。

 

“你到楼上找过吗?说不定。。。呃,它在楼上呢。”

B先生把最后一个沾满奶油和蛋糕的纸盘子收进了垃圾袋,并在上面打了一个结。他把它提起来,往外走,扔进院子门口的垃圾箱里。小X从屁股后跟上来。

“爸爸,真的不见了。”

外面在下雨。五月的第一天,一场迟来的春雨。路过的邻居像他打招呼。

“晚上好,B。下雨了。”

“是啊,终于。”

邻居连跑带跳走了。他回头看到他女儿站在门口,从客厅的灯光映着密密麻麻的雨丝。

“真的不见了。不骗你。“

“你怎么知道呢?“

他扶着小女儿的背,把她带进房间里,随手关上了门。

“它什么都没吃。我昨天在它盘子里放了鱼罐头,它没有吃。一点都没有。”

“你确定?”

他走过客厅,Y在看电视。他瞄了一眼,复仇者联盟 —到底是第几次放这个了?C不在。小X一步步得跟在他后面。

“嗯。你去看嘛。”

“在这个天气跑掉了,真是个傻猫, 不是吗?”

小X的表情很严肃,仿佛发生了大事,她一路跟进了厨房,决心证明自己发现的价值。

“E,小X说猫从昨天就没吃东西。说不定又跑出去了。”

“噢?”她转过身对着小X,她很正经的斜靠在门口,这是跟B学的。B走到橱柜前,收起柜子来。

“那它没有生日蛋糕吃了。”E转过来继续她的工作。

“爸爸,把它找回来吧。”

“爸爸可不能去找。”

“为什么呀,妈妈?它没吃东西,会饿死的。”

她把“死”这个字拉的很夸张。谈论自己并不清楚的事情,小孩觉得自己很严肃,大人觉得他们很好笑。

“我是说,真!的!”

什么时候小孩儿也学会了真的假的?小X插起手,对父母取笑的态度生了气。B先生越想越觉得好笑。他和E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,对着橱柜偷笑。

“哼!”

她还冲他们跺脚。父母怎么就不明白孩子小小的尊严呢?猫跑了,没吃饭,饿肚子,跑到“野外”,它会死,这是她的发现。发现的价值,大人嘴上赞成,“快来看,花园里有只毛毛虫。”“小X,茧里面有个蛹。”可轮到自己去发现,就变成了笑话。

“猫才会不死呢。笨蛋!它就是跑出去了,去年是,前年也是。前年你还在吃奶吧?大笨蛋!”

Y走进厨房倒水喝。

“哈,你才在吃奶!你才是笨蛋!Y你是个坏蛋!”

小X跑上去,要捉住她哥哥,真是来的及时。

“小X!停住!“

“妈妈,她打我!”

“我的小乖乖,你给我过来!”

B先生拎起小X,把她提到旁边的椅子上。她死死盯着Y,眼睛都红了。

“小X,快跟哥哥说对不起。”

她咬着嘴唇,眼泪在打转。B看了一下E。她停下手里的活儿,把Y拉到她身边。

“快说,快跟哥哥说对不起。打人是不对的。”
“小Y,你也不能说你妹妹是笨蛋。”

“好吧,你不是笨蛋。”

小儿子摆开E的手,拿着杯子,无所谓的离开去客厅看电视了。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神。任何一个家庭,把父母团结起来的始终都是孩子,如果你有很多,那你们的合作将会无时无刻无处不在。

“好了,小X。哥哥已经跟你道歉了。现在去跟他说对不起。”

用鼻孔出气和盯着地板都不算是回答。

“今天是什么日子啊, 小X?你还记得吗?”

“爸爸的生日。”

她声音细像蚊子。

“好了,为了爸爸,做个好孩子。”

“爸爸。。。”

小X再也忍不住了,眼泪像珠子一样哇啊哇啊得掉了下来,掉到他手上。他把她抱起来,她的脸往他的肩头蹭,眼泪鼻涕一起把衣服弄湿了。他扛着小X,示意E把一切交给他。经验告诉他,再等一会儿,再一会儿,风波就会过去,家庭就会平静。他读懂E脸上的担心。不是为了小X,而是为了小Y,小Y在客厅里肯定都听到了,他也在赌气。还有他,他对小女儿的宠爱是不是过头了?

 

父母之爱是平等的吗?即使特别诚实,答案也模凌两可。只有一个孩子的父母回答得坦坦荡荡,因为他只有一个,多还是少都是全部。但是多了一个,两个呢?爱是分配的,就像水倒进了不同的杯子,看起来一样多,可哪里经得起测量。他想到自己,想到小时候对父母的疑问,想到周末在房间里听到的,爸爸和哥哥在院子里玩球的声音,想到他父亲知道他弹吉他后的那种礼貌,—或者说,回避。他让他父亲抬不起头吗?他似乎感觉到了他会跟其他孩子不一样,所以哥哥才是更特别的那个,他们更像,踢球,玩笑,拥抱,眼里的热情,一般的工作。

 

爱并不平等,现在他懂得了。总有些原因,也许只是因为早到了一点,或者晚到了一点,或者因为一双蓝眼睛,一个走路时的动作,性情上的小癖好,它们催生了特别的联系,使他在这里得到多一点,让他在那里得到少一点。父母对孩子抱有同样的爱,这爱是作为一个整体,而不是倒进各个杯子的水。小时候的他觉得这是不公平的;电视声里面的沉默,是不公平的;在肩头的抽泣,是不公平的;被允许的孤独,是不公平的。时光慢慢的教会了每个人。

 

倒进杯子里的水 — 

 

他准备把X抱到客厅去找Y。他回头看到E在水槽旁的背影。

 

“生日快乐,B。后天晚上见。”早上,他到办公室,刚端上咖啡就打开了邮件箱。提示有58封。他把鼠标往下拉。他看到一封,点击进去,然后,他把咖啡端到嘴边喝了起来

 

“生日快乐,B。”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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